黎钦看着她:“你知道我男友的事情吧,我父母还有我哥都不待见他。  你那天来我父母家吃饭,应该也感受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我一直觉得这是不正常的,可他们都表现得理所当然。”她顿了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那种走在钢丝上的感觉,毛骨悚然,似乎下一秒就要摔死。”
    摔死——
    这个词像是一根细长的银针,尖锐地扎进姜柳芍的太阳穴,带着熟悉的压迫感,像是实验室离心机失控时骤然响起的警报。她的肌肉绷紧,瞬间联想到那一次实验中溶液翻涌出的泡沫,危险的信号在大脑皮层迅速扩散,甚至在咖啡馆过度温暖的氛围里,她的指尖仍然因为那种突如其来的警觉性泛起微冷的汗意。
    背景音乐恰好切入小提琴的高音区,刺耳的弦音犹如精细切割着神经,姜柳芍和黎钦对视了几秒,喉咙收缩,吞咽的动作生涩得仿佛食管里塞了一颗未融化的药片,刮得嗓子发疼。
    她想,的确,在黎家的每一秒都是煎熬,被硬生生割裂的歇斯底里,她的脑袋需要应付所有刁钻的问题,甚至连一个坐姿都是需要思考的,但是却永远无法给出完美的答案,像是在进行一场已经知道了最终结果会是不及格的考试,却要逼着自己去读懂题目的每一个字背后的意思一样,冷汗直冒,大脑神经紧绷。
    这种紧绷感此刻正沿着脊柱向上攀升,最终在枕骨处凝结成细密的汗珠。姜柳芍的后颈触到空调冷风时打了个寒颤,黎钦缓慢地垂下眼,手轻轻搭在桌面上,拇指缓慢地按着桌沿,像是试图压制某种无关紧要的情绪。
    她没有看对方,只盯着那杯水,玻璃杯上的水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一颗颗滑下,在桌面上留下模糊的痕迹。过了片刻才开口:“他们总觉得,我是被带坏的。”
    说这句话时,她的指尖在桌布经纬线上划出十字交叉,如同手术缝合线的走向。姜柳芍突然想起药厂实验室那些被解剖的小白鼠,皮肤切口总是用这种精准的十字缝合法闭合,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所有暴力的痕迹。
    “从头到尾,他们都认为,他是个混混,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的哥哥,我的父母,每次提到他,都表现得好像他是什么会传染的疾病。‘别和他走太近’,‘他是灾星’——他们一直这样说。”
    灾星这个词让姜柳芍的耳膜产生轻微刺痛,仿佛能够听到玻璃培养皿突然爆裂的脆响。她注意到黎钦的喉结因为过瘦而显现出来,吞咽时上下滑动,颈动脉处有枚淡褐色的痣。
    “你知道吗,我哥竟然还因为这件事和他打过一架。”
    姜柳芍的手在玻璃杯上停留了一会,温热的柠檬茶已经变凉,甚至姜柳芍能够想象得到没有去籽的柠檬片产生的苦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沿着手臂逐渐蔓延开去。她看着对面的黎钦,试图从她低垂的眼睑和偶尔翕动的嘴唇间找出一些端倪,但什么也没有。黎钦只是端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像是为了减轻椅背的压力。
    这种前倾的姿势使她的影子在桌面上拉长。“他是我们学校的,但比我高一届。”黎钦的手指在桌面上滑动了一下,目光无意间扫过姜柳芍捏着的水杯,“第一次打架的时候,我刚上高中。他下课后会在校门口等我。那天放学,他站在墙边,正好在点烟。”
    黎钦停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站在那里聊了一会儿,没说什么特别的事。我书包还搭在肩膀上,觉得没必要急着回家。几分钟后我哥来了。”
    书包肩带的金属扣在回忆里反射着夕阳余晖,姜柳芍不知道黎钦此刻的袖扣是否也是同样质地的合金——它们在灯光下会泛出特有的冷青色光泽。这的确是一段和她无关的回忆,对于她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倾听的必要,而对于黎钦来说,  也是同样:大概她从不觉得分享是什么义务。
    但是事实是黎钦只是顿了顿,虚焦的目光似乎在捕捉某个模糊的画面,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他直接走过来,站在我们面前,问我,‘你和他在一起?’”
    “我说,‘他是我朋友。’我哥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向我,说,‘你别和他走得太近。’”她说到这里,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然后我转身走了。”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圈,像是在描摹那一瞬间的细节,又像是在试图找回当时的心情。“我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响。他被推到墙上,后背撞得很重,发出闷响。”黎钦的目光似乎从虚焦的状态中稍微聚拢了一些,停在姜柳芍的脸上,  “我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他还是那副样子,靠着墙,抬头看我哥笑了一下,嘴里没叼烟了,手插在兜里。”
    “他说,‘你别以为你能一直保护她。她迟早会离开你,离开这个家,离开你们所有人。’”黎钦的声音突然拔高,到句子的最后一个字时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话,目光死死的盯着姜柳芍,手指从画圈的动作中停了下来。
    “那一刻我知道,我哥不会听他的。但我却觉得他说得对。”
    “我当时站在那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震了一下的。”
    “他的话像是把我心里那些模糊的、不敢承认的念头突然摆在了台面上。他没有看我,但我能感觉到,那句话不是说给我哥听的——它是对我的。”
    她的声音低了些:“很奇怪,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羞愧。我哥那一刻可能觉得那句话是挑衅,但对我来说,是……是一种解脱。”她抬了抬下巴,目光依旧虚焦着,“因为他说的没错,我迟早会离开。”
    黎钦的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最终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当时,我甚至没来得及想他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敢那么确定。但我就是知道他说得对。”
    “这句话让我觉得,至少有一个人是懂我的。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他怎么看,只是说了出来,就好像这件事从来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种事实。”
    她的手轻轻离开了桌面,目光短暂地停在姜柳芍的脸上:“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被他们规训的、被他们定义的人了。”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平淡:“但我父母还有我哥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他们看不到,他能给我的,正是他们一直剥夺的。”  她没有等回应,只是继续往下说,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他们说他穿得破破烂烂,小恩小惠就能把我打动,”她轻轻笑了一声,但又迅速收住,“他们觉得他是在讨好我,用廉价的零食、假装随和的态度讨好我。可他们不知道,那个东西我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他贫穷,懒惰,好吃懒做,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在乎,他敢带给我那些被禁止的东西,可以带我离开他们。”
    “我不知道这些,”姜柳芍迟疑了一下,才开口了,“他没有和我讲过。”
    “我哥不会讲的。”黎钦的语气很平淡,  “他从来不讲这些事,我父母也不会讲的,他们是把我当成耻辱来看。”  接着她又随口问了一句:“难道他和你讲过别的?”
    姜柳芍没有立刻回答,脑海里在回忆或者整理语言。她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的水,沉默了几秒钟,她不知道这么说出来是否合适:“他和你在杂物室被发现的事情,还有很早以前一些相关的事。”
    黎钦似乎因为僵直的坐姿而感到疲惫,她向后倒在椅子的靠背上,下巴轻轻抬起,的手轻轻搭在椅子扶手上,拇指在木头表面缓慢移动。木纹上的凹陷很细微,手指划过时几乎没有感觉,她的指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触碰到了某个不该触碰的地方。她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桌上那杯清口的白开水上,杯中的水已经变凉,水面映着光,边缘有些暗沉,这些色素沉淀来自于桌子的反光,黎钦伸手调整了一下袖口,指尖轻轻抚平那些几乎看不出的皱褶。
    “他跟你说过什么?”她开口,声音很低,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手指离开了椅子的扶手,落在了桌面上,她的指甲轻轻刮过木质表面,划出一道细不可闻的痕迹。
    姜柳芍盯着自己的杯子,眼神停在杯沿上那道细微的水痕。她的手指扣在杯壁上,轻轻转动着杯子,动作很慢,像是怕弄出一点声音。她的视线没有抬起来,  他说你小时候抓蝴蝶。姜柳芍的声带突然卡顿,“你小时候喜欢抓它们。”
    黎钦的动作停住了。她的目光从桌面上抬起,短暂地停留在姜柳芍身上,然后很快移开,落在窗外的玻璃上。玻璃上有些水渍,被光线映出一道模糊的弧线。她没有马上回应,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但很快又抿紧了唇。
    “他说过这些。”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她的手再次摸上风衣的袖子,捏住衣角,把它重新折好,又松开,动作反复了两次。
    姜柳芍没有接话,她的手指离开杯子,手掌放在桌面上,指尖微微用力,像是想要压住什么。她看着桌面,眼睛没有聚焦,仿佛在努力回忆这些话是否真的存在过。
    黎钦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重新落在姜柳芍身上。她的眼神很直接,但没有任何审视的意味。她的声音比之前更低了一些,像是在试探:“他说了这些,真的?”
    姜柳芍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更轻了些:“他只是模糊地提过,”
    黎钦没有回应。她靠在椅背上,动作很慢,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的目光盯着桌面上的那杯水,水中的倒影微微晃动,像是有风吹过,缓慢地闭上眼睛,姜柳芍看见她的眉头轻微皱起,其实他们并不算长得很像的兄妹,除了眉眼几乎看不出什么相似的地方,但是当黎钦如此皱起眉头时——那种被规训过的克制与黎成毅如出一辙——她突然明白起黎钦身上的矛盾是什么了:那些她所看到的无所谓,冒犯才是她故意做出来的。实际上,这些幼稚的挑衅比幼儿赖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反抗好不到哪里去,在第一次她们在医院隔着人群相遇时,姜柳芍隔着人群望向的那个黎钦,那个笑着告诉自己哥哥下次她请吃食堂的医生,或许才是她最真实的底色。
    “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些。”她终于再次睁开眼睛,语气平静得几乎听不出一点情绪。
    姜柳芍没有说话,目光留停在桌布的纹路里,那些繁复的蕾丝花纹变成无数条细小的裂缝,白色的布料闪的头晕目眩。
    “我一直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做事莫名其妙,人也莫名其妙,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黎钦忽然说道,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落得很重。她抬头看着姜柳芍,目光直视着她,姜柳芍抬起头,和她的目光相遇,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杯沿,指甲划过玻璃表面,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可他告诉你这些,说明他真的有些不一样了。”黎钦的声音没有停顿,语气里带着一种冷静的笃定。她的目光停留在姜柳芍身上,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姜柳芍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手指停下了动作,轻轻放在桌面上,掌心贴着冰凉的木头,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我不知道。”她顿了顿,“这对于我来说无所谓了。”
    黎钦没有再问。她低下头,两只手从桌子上移开,交叉放在胸钱,动作很轻,衣服产生布料摩擦的簌簌声。她转过头,视线再次落在窗外。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下来,玻璃上的水渍被光线映得更加清晰。
    “你知道吗,我还挺为你开心的。”她忽然开口,却依旧没有将目光移回来。
    姜柳芍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黎钦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因为你决定离开他。”
    “他总以为他自己牺牲了什么就显得伟大,总以为他那可笑的保护欲是一种的帮助,好想这样就能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
    姜柳芍的嘴角动了动,但没有说话。她的手慢慢握成拳,指尖用力地压着掌心,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瞬。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审视或试探,只有一种冷静的、了然的认同。咖啡店的风铃发出今天的第五十次响动,背景爵士乐里的萨克斯吹到高潮,两个人都听见蒸汽洒落在空中的嘶嘶声,咖啡馆里沸腾的说话声似虎低了那么五分贝。
    “你也这么想的吧?“一句没头没问的询问,但是姜柳芍知道黎钦在暗示什么——一种早已心照不宣的确认——前者点了点头。
    黎钦站了起来,把椅子往后推了一点,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低头整理了一下风衣,把它披在肩上,衣角垂在椅背上,线条笔直,没有一点褶皱她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她轻笑了一下:“你的选择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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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存货发完啦  请大家在等叁周!我2月份考完一定疯狂地写
    关于黎钦  她的确会让人觉得是恋爱脑  被一个黄毛小子骗走  但实际上她这样的做法更像是挑衅  她男友也不是那种骗钱的  他在黎钦的生活中就是一个配合黎钦去气黎家父母的角色  甚至于去黎钦家里拿着那些廉价的零食也是顺着黎钦的意思  算是那种观察入微  有情绪价值但是没物质价值的人(?)
    因为实际上黎钦作为医生来说她的收入不低  黄毛是配角我懒得给他想比较合适的职业  但是就是知道很帅很酷很装逼就行  有收入但肯定没黎钦高  会烧饭所以黎钦吃的不差
    黎成毅一直觉得黎钦和黄毛走了之后生活会烂成他想象中的姜柳芍的生活的样子  但实际上黎钦的生活的下限比姜柳芍高  而她们当中没有一个是黎成毅认为的那样活不下去的
    尽管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降至冰点,黎钦依旧在意哥哥是否真的快乐  这种关心不是出于表面的家庭责任  而是源自对黎成毅“梦想”的怀念  是他们青年时期隐秘的“反抗联盟”的持续  她认为哥哥背叛了这个联盟  她知道黎成毅从未真正触碰过自己的热爱  而是在父母的期待中不断妥协、取舍
    姜柳芍的加入让她觉得有希望让黎成毅从自己的层面理解她的想法  但同时她对身女性,黎钦能清晰地看到姜柳芍在与黎成毅的关系中所面临的无力感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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